四(1 / 2)

那位庞老汉抄着手,夹着膀子,同那位驼背老头瑟缩地站在月亮地,心情紧张地等着。一看见黄浩出来,慌忙抢前一步说:“殿下,你辛苦啊!老百姓如今都成了惊弓之鸟,一望见有人马来到,不管是官兵还是咱们义军,一哄而逃,巴不能变成地老鼠藏到洞里。你可别见怪啊!”

黄浩笑着说:“庞老伯,你说的哪里话!乱世年头,老百姓听说打仗,看见人马杂沓,自然都要躲藏,谁肯拿性命往刀尖儿上碰?再说,咱们义军的纪律的确也不好,也难怪老百姓……”

庞老汉截住说:“不,不。你们义军比官兵强多了。老百姓心上都有杆秤,谁好谁坏全清楚。这段时间以来,老汉我也注意到您麾下人马的军纪,跟以前的义军相比那就是尖子,对老百姓和善多了。人人都这么说,可不是我这老头子当着你的面故意说奉承话。”

黄浩摆摆手,说:“可是骚扰百姓,做坏事的人还是不少。”

“唉,十指尖尖有长短,树木林莽有高低,怎么能一刀斩齐?人上一百,形形色色,难免良莠不一,何况是上千上万!”庞老汉不以为然的说道。

黄浩转移话题,问道:“庞老伯,庞英可是你的侄儿么?”

“唉,正是我的亲侄儿,听说去年春天就不在了。”庞老汉一脸的苦涩。

“是啊,他阵亡了。好好的一个小伙子,很可惜。”黄浩脸上都是遗憾。

“殿下,咱这冤句县境内随着黄王起义的人很多,这些年死的小伙子没有一千,至少也有几百了。两军交战时枪对枪,刀对刀,能不死人么?生在乱世,只能怪自己命不好。”庞老汉无奈答道。

黄浩点点头,叹了口气。他正要向庞老头子打听消息,老头子先开了口:“殿下,听说你叫我来,不知道什么事。我有一句话,不知敢问不敢问。”

“不要紧,问吧。”

“咱们的队伍这次打算要往哪里去?要往登州打蓬莱水寨么?”老头子小声问,寒冷和紧张使他的声音打颤。

黄浩大吃一惊,却不动声色的笑着问:“你打听这做什么?”

“唉,别怪小人多嘴,要不是你的部下问咱家小子庞雄在登州的情况,老汉也不敢这样冒昧问你这句话。殿下,一则庞英和咱是一家人,二则这支义军咱冤句自己人,为百姓打富济贫,剿兵安民。人非草木,我怎肯不说实话?”

黄浩心中感动,赶快抱拳说:“老伯,请你快讲!”

“殿下,我就实话实说了。我知道凭咱们义军的实力夺下登州问题不大,只不过如果硬打的话,咱们的队伍损失不会小。这些义军都是咱冤句的子弟呀,损失一个老汉都觉得可惜。恕老汉无礼,如果殿下你肯帮咱们这些乡亲一个忙,蓬莱水寨的工匠就可以成为您的内应,助大军夺下水城。”

说完,老头子把站在背后的驼背拉了一把,把他推到黄浩面前,说,“殿下,这位是鲁大匠,蓬莱水寨的船坊大匠,那里的情况他很熟悉。鲁老汉,殿下是咱们自家人,你快说吧,快把你知道的情况说给殿下知道。别怕,说错了殿下也不会怪罪咱们。快说!”

驼背的鲁老汉看上去很惊慌,只见胡子和嘴唇连连抽动,吞吞吐吐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黄浩越发莫名其妙,心里说:“莫非他有什么冤情,要我替他申冤报仇么?”庞老汉看见鲁驼背不说话,很焦急地对他说:“嗨,你这老怂货,越到你该说话的时候你越像噙着满嘴水,吐不出一句囫囵话!如今事不宜迟,别耽搁啦!”

鲁老汉用恳求的眼光望着庞老汉,结结巴巴地说:“庞三哥,就那几句话,你,你说呗。我这个拙嘴……”庞老汉生气地说:“你呀,嗨!你一辈子像一个晒干的死蛤蟆,踏在鞋底下跺三脚也不会吭一声儿。如今是啥时候了?还是这样,耽误大事!”

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黄浩问。

“唉,鲁大匠是咱山东最好的船匠,蓬莱水城最大的战船就是他打造的。可这人怕出名猪怕壮,就因为他名声在外,前不久,就让人家给惦记上了,心里苦啊……”

“庞老伯,究竟出了啥事?他不肯说,你就替他说了吧。”黄浩催促说。

“好,我就替他把事情禀报殿下吧。事情是这样的,年初的时候,平卢节度留后王敬武长子王师模接管了蓬莱水师。这王师模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鲁大匠是鲁班的后人,手里面有本《鲁班经》,传言说上面记载了很多的道术,这些道术能让房主风调雨顺,也能让房主家破人忙。王师模就动了歪心思,想要据为己有。一个月前,他把鲁大匠找来逼他交出这本书,鲁大匠当然是矢口否认。这不,王师模一怒之下,就把鲁大匠的两个儿子儿媳以及孙子拘押在临淄郡(今济南)大牢里,扬言鲁大匠一个月内不把书交出来,他就要杀人。鲁大匠是走投无路了,这才想求殿下……唉,这事的确不好开口,老头子只好厚着脸皮,替这老憨货求求殿下,看看能不能请殿下出手,把人救出来。”

“原来如此,”黄浩点点头,在心里掂量了一下,又问道:“鲁大匠,我来问你,你能够确定人关在临淄郡衙大牢里吗?”

鲁大匠的厚嘴唇嚅动几下,半晌才说:“我回来之前,王公子让我在郡衙大牢里见了一下我那些孩儿……现在应该还在……”这时,山谷中一阵尖利的霜风萧萧吹过,两个老头子连打几个冷颤,越发显得瑟缩。入了秋,山中晚上的天气越来越凉了。

黄浩向站在背后的黄钦看一眼,说:“去,取两件棉衣服来!”随即,他又望着鲁大匠问,“你知道临淄郡官军大约有多少人马?”

鲁大匠浑身打着哆嗦,好不容易地回答了一句:“听说有……两三千人。”黄浩点点头,这跟他估计的人数差不多。

鲁大匠又说道:“还……还有,城里住有不少官员和富豪,应该还有一些乡勇协助守城。听说王敬武自从黄王来山东后,已经传谕各城士绅,叫他们协助官兵,把守各城池,不……不让你的人马夺城。不过黄王被害后,听说又解散了乡勇,不知道……是不是真的!”

棉袍拿来了。如今黄浩的部队里也缺少棉衣,这是黄浩平常穿的两件旧棉袍,棉花都露出来了。黄浩把棉袍接在手里,亲自披在两位老头身上,说:“这两件棉袍是我的旧衣服,送给你们吧。虽说旧了,到底还能够遮风挡寒。”

“这,这,”庞老汉闪着泪花,结结巴巴地说,“殿下这样惜老怜贫,我只好,只好收下。这一生没法报答,下一辈子变骡子变马报答你的恩情!”

驼背的鲁大匠一连着“嘿嘿”两声,嘴唇嚅动着,频频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。他几乎是不知所措地穿着棉袍,指头在扣扣子时颤抖得十分厉害,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滚到又黄又瘦、带着很深的皱纹的脸颊上,又滚进像乱草一般的花白胡子里。

黄浩没有再理会他们,而是扭头看向他身后的黄钦问道:“十七叔,前段日子缴获的那批官军军服有多少?”黄钦估算了一下,回答说:“大概四百多套,都是新军服。殿下是打算假扮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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